贺亮
中国佛教最早创立的宗派“天台宗”，实际创始人是陈、隋之际的杰出高僧智顗（音yǐ，公元538～597年），俗姓陈，字德安。祖籍颍川(今河南许昌)，南朝梁武帝大同四年（公元538年）出生于荆州华容（今湖北潜江西南）。世称“智者大师”。 “是中国哲学史上屈指可数的伟大哲学家”⑴。
智者大师传业弟子最著名的，是被奉为天台宗五祖的“章安大师”灌顶(661～632)。智顗的大部分著作都是由灌顶记录整理而成。关于智者大师出生地最早的原始记载，正是出于灌顶所撰《隋天台智者大师别传》⑵（后人对其出生地均取同样说法）：
大师讳智顗，字德安，俗姓陈氏，颍川人也。高宗茂绩，盛传于谱史矣。暨晋世迁都，家随南出，寓居江汉，因止荆州之华容县。父起祖，学通经传，谈吐绝伦，而武策运筹偏多勇决。梁湘东王萧绎之荆州，列为宾客，奉教入朝领军。朱异见而叹曰：“若非经国之才，孰为英王之所重乎？”孝元即位，拜使持节散骑常侍益阳县开国侯。母徐氏，温良恭俭，偏勤斋戒。梦香烟五彩，轻浮若雾，萦回在怀，欲拂去之，闻人语曰：“宿世因缘，寄托王道。福德自至，何以去之？”又梦吞白鼠，因觉体重。至于载诞，夜现神光，栋宇焕然，兼辉邻室。邻里忆先灵瑞，呼为“王道”；兼用后相，复名“光道”，故小立二字。眼有重瞳，父母藏护，不欲人知，而人自知之矣。至年七岁，喜往伽蓝，诸僧口授《普门品》，初启一遍即得。而父母遏绝，不听数往。每存理所诵，而惆怅未闻，奄忽自然通余文句。后以经验，无所遗失。乡闾嗟异：“温故知新，其若此乎！”
隋代柳顾言《智者大师碑》：
禅师法讳智顗，颖川陈族，太丘道远，季伯风延，典午表乱，播迁华容。
唐代道宣《续高僧传·智顗传》：
释智顗，字德安，姓陈氏，颖川人也。有晋迁都，寓居荆州之华容焉。
唐代颜真卿《天台智者大师画赞》：
天台大师俗姓陈，其名智顗华容人，隋炀皇帝崇明因，号为智者诚敬申。
“暨晋世迁都，家随南出，寓居江汉，因止荆州之华容县。”公元316年，匈奴军攻破西晋都城长安，俘获晋愍帝。次年，晋室遗族重以江南的建康（今南京）为都城，这就是东晋的开始。伴随这次南迁的，是巨大的移民潮。陈家远祖“高宗茂绩，盛传于谱史”，有相当的社会地位。魏、晋、南北朝时期，为了维护封建贵族门阀特权，更注重门第观念，不是名家大族的人，如果想做官是非常难的。陈氏先祖功绩显赫，门第显贵，随晋代南迁都城时，移民江汉，定居“荆州之华容县”，不可能安居穷乡僻壤；定居县城，才更合符历史事实。从东晋经两百多年到南北朝晚期，其南迁先祖生息繁衍至智者大师父母，在荆州华容县已生活两百多年，早已由移民变成了土著居民。
南朝梁武帝大同四年（公元538年），陈德安（智者大师）即出生于荆州之华容县。其父陈起祖，文武双全。天监中（公元502～519年），梁武帝第七子梁湘东王萧绎任荆州刺史时，陈起祖曾被列为宾客，有“经国之才”之誉。随着父亲陈起祖的从政为官，幼年及少儿时代的智者大师在出生地生活的时间并不长。公安、江陵，可能也是他少年时期曾待过的地方。《隋智者大师别传集注》，转引《荆州碑》(笔者注：此碑记现已失传)记载：15岁那年，智者大师想辞亲出家，母亲徐氏不答应，“母曰：子今远游，父母甘旨，依何人耶？师运慈心，指其茅化为稻；指其水化为油，今有茅蕙村、油河存焉！时昙师，曾问游荆州者：云华容县，今为公安县，有油河里、茅蕙村，俗人呼之。”这是一则具有浓厚传奇色彩的故事。而宋代昙照“问游荆州”的人，得其答曰：“华容县，今为公安县” 。事实上公安东北的部分地区属于古华容县治理范围确实是有依据的⑶，但两地并不能因此划上完全的等号——古华容县不等于宋代公安县。552年，萧绎在江陵即位做了皇帝(梁元帝承圣元年)，不回旧都建康（今南京），定都江陵。陈起祖又因协助经营帝业的功劳，被拜为散骑常侍，封益阳公（益阳县开国侯）。554年，刚当了两年皇帝的梁元帝萧绎被西魏所杀，智顗父母双亡，目睹“家国殄丧，亲属流徙”，乃发愿出家。由于哥哥陈鍼（zhēn）不同意，他便去求助于父亲的故旧、时任湘州刺史的王琳，十八岁那年，智顗投到湘州果愿寺沙门法绪门下，出家为僧。二十三岁拜慧思为师，修习禅法，开始了一代高僧修行证道、弘扬佛法的传奇人生。
“南朝梁武帝天监元年（公元502年），荆州郡县，全与齐同。（天监）二年，分荆州南平郡之公安县置永安县。又于南安县置南安郡。寻废。省华容入南安，《清一统志》谓入监利。”⑷荆州南安湘郡：“《隋志》华容（湖南华容）旧曰安南（南安），梁置南安湘郡，寻废。郡治安湘，在湖南境。统县二，有一在湖北。南安县：在公安县境，原属南平郡。后废。《寰宇记》吴于今县（华容）东北二里置南安县。隋平陈，改为华容。大业十年，以县移于今治（今湖南华容县治）。”⑸综合分析历史文献资料，完全可确认公安县与古华容县的县城无关，隋改华容的湖南华容更与古华容县城无关。公安县老百姓称呼的“油河里、茅蕙村”这些与传说相对应地名的存在，也说明，智者大师十五岁左右的少年时代，随父母迁居公安生活过一段时间——公安与梁的都城江陵隔长江相望，距离很近，因战乱，其父随军队频繁移防也属正常。所以，只能说明公安是他人生道路上留下过足迹的地方之一，但并非其出生地所在的古华容县城。
根据《天台智者大师别传集注》（宋四明沙门昙照原注，民国石梁观月子兴慈重辑，后学钱塘萧澍霖校阅），对“寓居江汉”的“江汉”注解如下：“（江汉）二水名。江为四渎之一，源出四川，成都茂州之岷山。汉在湖广汉阳城北，源出陕西宁羌县北，潘冢山。二水至湖北汉阳，合入长江，古属荆州之域。”
对“荆州之华容县”，注解如下：“荆州，属湖北省江陵府，古郢地；又曰荆门军华容县。《后汉志》云：古华容侯国，乃楚灵王国基，有章华台基存焉。”
《天台智者大师别传集注》原注释者昙照法师是宋代人，以上注解显然将荆州视为一座城而不是九州之一的大“荆州”。据《宋史地理志》宋代江陵府江陵郡公安县“建炎四年，升为公安军。绍兴五年，罢军为县。”⑹宋代确实设过荆门军，但荆门军辖区只有长林、当阳二县，并无公安（唐宋时公安属江陵府江陵郡），也无华容⑺。
从以上宋代和近现代民国佛门高僧的注解内容，分析他们观点的可取之处就是：江汉以湖北地区为主；古华容侯国（县），有章华台遗址。这样就进一步明确了智者大师出生地古华容县的查证范围。
古华容县城，究竟对应现在何地，我们只好再从权威工具书中寻觅蛛丝马迹，顺藤摸瓜：
《辞海》缩印本1989年版第139页，上海辞书出版社，查阅相关词条：
“华容：⑴古县名。西汉置。治今湖北潜江县西南。南朝梁废。东汉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曹操在赤壁战败后北归，取道于此。……”
以上可知：古华容县制设置起始于西汉、废止于南朝梁。东汉末年三国时期的华容道，是经过今天的潜江西南的。本文论及的智者大师出生地就是西汉置、南朝梁废的这个古华容县，与隋代才改名华容的今天湖南华容县无关。
《辞海》（缩印本1989年版第2289页，上海辞书出版社）记载：
章华台：楚离宫名。故址有四：⑴在今湖北潜江县西南龙湾古华容县城内。《左传》昭公七年（公元前535年）：“楚子成章华之台，愿与诸侯落之。”杜预注：“台在今华容城内。”《水经·沔水注》：“台高十丈，基广十五丈。”（余略）
以上可知：叫章华台的遗址虽然不少，但杜预所认定的“章华台在今华容县城内”的章华台只有一个。杜预是西晋大将军，曾都督荆州诸军事，他应对华容县治和章华台比较熟悉。古华容县城内有章华台遗址，根据文献所描述的楚章华台遗址地理位置和建筑规格，最接近的，是在潜江西南，而发掘面世的潜江龙湾章华台遗址，又有力证明了文献记载。（龙湾旧属江陵县，解放后划属潜江管辖。详细论述可参阅《楚章华台学术讨论会论文集》，湖北考古学会编，1988年5月。此不赘述。）
潜江“龙湾遗址”为东周时期楚文化遗存，总面积60.7平方公里，举世闻名的“天下第一台”楚国章华台遗址就在此。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该遗址被发现后，引起全世界广泛关注，被称为我国考古史上空前重大发现。2000年，该遗址被评为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2001年，国务院公布该遗址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2年又被确定为全国大遗址保护试点单位，2006年该遗址进入国家“十一五”大遗址保护项目。2010年，龙湾遗址列入国家文物局与湖北省政府共建的荆州片区大遗址保护项目，以建成国家级考古遗址公园。
历史文献和和考古发现证明：有章华台的古华容县城，在今潜江西南龙湾章华台遗址一带。智者大师出生地“荆州之华容县”，当属这一地望。
参考书目：
（1）潘桂明（安徽大学哲学系教授）：《智顗评传》（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2月第一版，内容提要。
（2）提及智者大师出生地的文献资料，参见：释兴慈《重刻天台智者大师别传序》，《兴慈法师年谱附录智者大师别传辑注》（沈去疾编著），宗教文化出版社2002年1月第一版，170页；同时参见王孺童著《智顗净土思想之研究》“附录《智顗传记资料汇编》”，宗教文化出版社，2007年12月第一版；《高明寺志》，朱封鳌、韦彦铎编著，当代中国出版社，1995年12月第一版。
⑶、⑷、⑸、⑹、⑺转引自潘新藻：《湖北省建制沿革》（湖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2月第一版）第184～730页。
（作者贺亮：湖北潜江人，武汉市作家协会会员，地方文史业余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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